红线
一
孟婆问月老:“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牵红线了?”
月老说:“怎么可能,我很敬业的。”
“你肯定好几天没牵了。”
月老有点心虚:“你凭什么这么说?”
孟婆指了指云端之下:“你没有看到地上的狗越来越多了吗?”
月老低头一看大吃一惊:“卧槽,怎么会这么多!?我就三天没——呃,不是……”
“你这属于消极怠工。”孟婆点点棋盘,笑了笑。
“你这个人怎么回事,好不容易摸空喝个酒,尽提一些扫兴事儿。”月老趁孟婆再次低头看时,偷偷换了个棋子。
“你怎么想的?不想干了?”孟婆头也不抬地将他换了的棋子放回原处,“还悔棋。两桩罪了。”
月老有些恼火,一挥手将棋盘收了:“不下了,只喝酒。”
孟婆给他满上一杯:“不说实话,我灌你忘川水,没煮过的。”
月老咂了咂嘴,想起小时候和孟婆吵架时被她掐着脖子灌了一肚子忘川水,烧的他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,总算老实了:“我不是不想,而是不行。”
孟婆作惊讶状:“什么,你不行了?”
月老:“你他妈的——”说话间赶走了一只偷听的小云雀,接着狠狠一跺脚:“要命了,这是司命星君手底下的小妖精,这下整个天庭都要传遍了!”
“传遍你不行么?”
“你闭嘴吧!”
“你为什么不行?”
“我不是让你闭嘴么?”
“说正经的。”孟婆凑近一些,揪住月老的耳朵问,“你为什么不行了?哪里出了问题?”
月老的耳朵有些红,嘴里嚷道:“换一个词,不能。不能。我不能再牵红线了!”
孟婆松开他,重新靠回了云朵里:“是缘蚕不肯吐丝?还是姻姻又坏了捻不了线?”
月老尴尬的抓头:“不是他们俩的问题,是我,我——”
“你不行了。”孟婆替他接上后半句。
月老自动屏蔽了孟婆孜孜不倦的嘲讽,肃容道:“别闹。”
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。
打开来,里面有一截红线。
孟婆问:“这是何意?”
月老伸手去拿红线,只见那线竟如幻影般,分毫不动。
孟婆奇道:“红线本是虚空之物,只有你能拿得起,可为何连你也……”
月老小脸一垮:“我完了。”
孟婆拍拍他的肩膀,安慰道:“想开点,你只是不行了。”
“你要是再提这两个字,我就将你的红线同转轮王牵在一起。反正他已经求了我几百年了!”月老虚弱的威胁。
“是。可你现在不是不行了么?”孟婆漫不经心地回。
“……”
“月老牵不出红线,这是大事,为何不上报天庭?”总算孟婆也没有再揪着这二字不放,“你想乱了人间?”
“这种事说出去多丢人?会被四海八荒嘲笑!我因为这事已经在凡间呆了三天。”月老恼火地收了盒子,“若是天上一天,地下一年,我早跳了诛仙台了。”
“仅仅如此?”
“呃,还有就是影响我绩效……”
“所以你找到解决方法了吗?”
“有倒是有,我依稀记得当年师父说我有一大劫,若是到了,就……”
“就什么?”
“就去找司命星君。”
“哟,你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司命手上,前些年为何还要在他下凡历劫时将他的红线和程咬金牵在一起?”
“谁让他家小云雀把你送我的曼珠沙华叼走了?”
“一株花又不值什么,忘川边上多了去了。”
月老不服道:“那是你送我的,你不生气吗?!”
孟婆好笑道:“有趣,现下你拿不起红线性命攸关,却在为几百年前的一朵花同司命怄气?”
月老嘟囔:“攸关也没用,司命巴不得我出丑,我才不去求他!”
“没让你去求他。”孟婆瞥他一眼,“你求求我就罢了。”
“怎么?你打算灌司命忘川水逼供?”月老来了精神。
“那是犯法的。”孟婆慢条斯理地倒酒,“不过是他一直有事相求。”
月老抓抓头,有些不自在:“呀,那你岂不是白白费了个人情……”
“不白费,你不是性命攸关么?”孟婆眼中含了丝笑,古潭般的眸子荡起了波澜,映射出司命的身影,“诺,说曹操曹操到,他去我府上了。我走了。”
月老扁了扁嘴,还是觉得委屈,望着渐渐淡去的孟婆不甘心地嘱咐了一句:“记得刁难他一番,然后再勉为其难的提出要求,好让他觉得还是他亏欠了我们。”
孟婆的影子抬手将他手中的酒杯收了,淡淡留下一句:“谁和你是我们?”便彻底消散了。
月老只觉手里一空:“不是吧,连酒也不让喝?”
“孟姐姐的意思是,让你好好养身体。”司命家的小云雀化了人形,笑嘻嘻地坐在不远处的玉树上,“毕竟,你不——”
“闭嘴吧你!”
二
月老不敢在天界等孟婆的消息,只好下了凡间,找了个房顶打瞌睡。
一直睡到晚上,才等来孟婆的灵识传话:“好了,过来。”
月老屁颠屁颠地去找孟婆。
孟婆说:“司命让我告诉你,你德不配位。”
月老撸起袖子就要去找司命干架:“我就知道他要羞辱我!早知这样问他做甚!”
孟婆按住他:“他没有骂你——好吧,有可能是在一语双关的骂你,但是他确实给出了建议。”
“他那狗嘴里能说出什么鸟话?”
“他说现在时代变了,不兴从前神仙必须断绝七情六欲那一套了,你作为月老却不曾经历情爱,心中无情,所以红线不愿意认可你。”
“????”月老一时顿住了,“这是个什么破理由?这就是我的大劫?我怎么觉得是师父司命合起伙来坑我来着??”
“姻缘乃是天命。你受命于天掌管那些红线,若久久不牵,最后那些游荡的天地之力势必会反噬到你身上。这样看确实算个大劫。”
“我这辈子最大的劫就是拜那臭老头为师!”月老气急败坏。
“你师父只是有些懒罢了,对你是真心的。他闭关前特意去见了司命一面,留下了影像。”孟婆拿出一面镜子,上面显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仙人,“他算出你命中有大劫,还算出了司命也有一个同样的大劫在你之前。”
镜中仙人贼兮兮地道:“徒儿,为师算出你命中有一大劫!这劫要是过不去,很可能要魂飞魄散!
为师想了半天想不出解决之法,结果你猜怎么着?为师又算出司命星君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劫!还在你前面!这不巧了吗?
为师思忖,反正司命都要历劫,我为何还要费心去想法子破呢?这不是我们师门的作风呀!
徒儿,这样啊,等司命渡了这个劫以后,你去问他怎么过的就行了,都不要动脑子的!我们一派就是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,撸前人的羊毛!”
月老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孟婆收了镜子:“你看,你师父还是很关心你的。”
“关心个毛啊!?”月老炸毛。
孟婆低头想了半晌:“喏……他不是还替你想了半天怎么破劫么?”
“他的半天真的就是半天啊!六个时辰的半天!”月老几乎栽倒,“而且他的计划里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啊你没发现嘛?!”
“什么?”
月老捂着心口:“要是司命特么没过这个劫呢?我怎么办?我问谁去?我岂不是也要死一死了?”
“平日里见你吊儿郎当的,原来事关自己的性命时,脑子也会灵光一些。”孟婆慈祥地看了他一眼,“别怕,司命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?”
月老:“你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?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就是个智障?”
孟婆摊手:“这是你自己说的。”
月老指着她的鼻子,好不容易顺了口气:“所以,司命的劫和我一样,也是—德—不—配—位?”
孟婆点点头:“他作为司命谱写众生命格,不经七情六欲终究不深刻。他当时的状况是墨迹不落运薄,同你拿不起红线确实很像。”
“那他是怎么解决的啊?我觉得我的七情六欲都经历的很深刻啊?我每次和你说话都被你气的半死,凭什么说我不懂七情六欲?”月老耷拉着脑袋很费解,“我现在怕死的心情不是七情六欲吗?我偷吃蟠桃时得意的心情不是七情六欲吗?我背地里骂天——”
月老顿了顿,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,确定没人,接着压低嗓门道:“……我平时背地里骂天帝的心情也是七情六欲,这个劫简直是莫名其妙!”
孟婆也轻轻说:“我这儿没人偷听。你用不着这么谨慎。说白了,我们神仙因为曾经的天规,经历主要是缺在了情字上。历了情字,这劫也就迎刃而解了。”
“你还记不记得,那年司命下凡历劫,回来时去了半条命?”
三
“记得啊,当时我可开心了!”月老天真的笑了。
孟婆:“……”
月老忽然惊悚:“他的历劫对象不会是程咬金吧!?乖乖,怪不得去了半条命呢!”
孟婆:“这不是你造的孽吗你还好意思问?”
“不可能啊,我当时恶作剧给他们牵了线,可那线中间已经烂了,不出几天就会断掉,除了恶心司命一把没有别的用处了!”月老开始思考,“难不成就在那几天,程咬金把司命霸王——”
孟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:“你还是闭嘴吧。”
“你那线确实是断了,断线之后,你没有再牵,便无姻缘。可司命要过天劫必历情字。”
“历了情字,却无红线牵姻缘……那就是有缘无分了。”
月老默了默:“不过是人间一世罢了,能有什么?”
孟婆点头:“司命也是这样想的。”
但,归来仍是一身伤。
魂魄都去了一半,还是天帝念在他有功的情况下,用神器聚魂盏给他重新修养了回来。
月老想起司命当时的惨状,抖了抖,难得有些内疚:“这样看来,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孟婆道:“说起来,司命没有来和你拼命,纯粹是因为当时他心如死灰。”
“那倒也不必吧!”月老默默往孟婆身边靠了靠,“就是没有给他牵姻缘嘛!人间很多单身狗的!”
“你用必断的红线为他牵了姻缘,那红线断了以后,本该消散的。可你知道,世间万物无奇不有,当时那段残线,被吞噬了。”
孟婆挥手召出一只小兽,挠挠它的下巴,命它吐出一团烟雾来:“你看。”
…
烟雾中,还是凡人的司命在拼命地跑。
手腕处系着红线清晰可见。
而红线的另一头,一个虬髯大汉在拼命的追。
口中嚷着:“司公子,公子,等等我!司南!你等等我呀!”
“我等你个锤子!”司命头也不回,“程咬金你他妈的脑子有坑啊追着我跑!我他妈的脑子有坑了才会停下来等等你啊!”
程咬金边追边劝:“司公子,我知道你害怕这段感情得不到世俗的认可,可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!你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,你要知男而上呀!”
听着程咬金的爱情宣言,司命打了个哆嗦,跑的更快了。
…
月老:“这个我看过,我当时特意下凡看的,还用聚影镜录下来了,反复欣赏了好多次。”
“谁让你看笑话了?”孟婆指着司命的手腕说,你看,到这会儿,这红线已经断的差不多了。”
孟婆话音刚落,红线便断成了两节。
程咬金的那节,断开之后随风消逝了。
而司命的那段……
月老瞪大了眼睛:“这,这是什么?!”
只见那段红线摇摇晃晃地飘落下来,即将落地时,忽然剧烈地挣扎了一下,消失在了空中。
“那段红线没有消散,而是被吞噬了。”孟婆轻点烟雾,将红线处放大,“你看,那一瞬间,虚空中裂开了一个口子,将红线扯了过去。”
月老目瞪口呆:“这怎么可能啊?”
孟婆同小兽逗着乐:“红线蕴藏天地之力,除了你以外,本不会落入他人之手。但,若对方也同是天地之力孕育出来的呢?”
“……你是说……那什么不能提的禁忌……”
孟婆点头:“上古四神兽。”
月老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:“所以——当时吞噬红线的是?”
小兽打了个嗝,吐出烈火般的雾气。
那雾气渐渐凝聚成了一只八首神鸟。
“朱雀!”
孟婆的声音在朱雀神兽的威压下显得有些虚幻:“父神羽化后,四神兽不愿意归顺天庭,一直在人间游走。而天帝不满他们已久,曾偷偷派人前去捉拿。”
“四神兽本不愿与之纠缠,奈何天帝顽固,终究惹恼了他们。朱雀脾气暴躁,单枪匹马来战,结果落入了天罗地网。”
“朱雀拼了一身修为,遁入虚空,一直汲取天地之力修养。所以当察觉到红线时,她误将其当做天地之力吞噬了。”
月老愣了半天,才想起来去捂孟婆的嘴:“这么机密的事你这样面无表情的说给我听真的好么?”
孟婆慢悠悠地说:“你在背地里说天帝坏话的时候怎么不害怕?”
“这能一样吗?!”月老挠脸,“可问题是,问题是,朱雀吞噬了司命的红线,她——他们——他们两个——”
“天地之命,不可违。”孟婆点头,证实了月老的猜想,“你看,你造的孽是不是挺大的?”
月老嗷的一嗓子倒地不起。
四
“司命和朱雀的事暂且不提,你只消知道,自那之后,他发现自己又能撰写命薄了。”
月老抱头:“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。”
“也别太害怕,”孟婆毫无诚意的安慰,“司命是运气不好被你坑了,才阴差阳错和朱雀渡了情劫。”
“这劫的重点是经历情爱,不拘结局好坏。你若是老老实实找个小仙娥培养感情,兴许不会同他那样惊险……又没让你同玄武渡劫,你慌什么?”
月老一拍脑门:“是了,我都被他吓傻了。所以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找个姑娘追一追?”
孟婆颔首:“理论上是这样。”
“可这青天白日的我上哪儿找姑娘?”月老想了半晌,继续躺在地上自暴自弃,“横不能忽然冒出一个女人,我就爱上了吧?”
“这就是你的事了。”孟婆抱着小兽起身,“只消有一丝心动,便算是尝过情滋味。天上国色天香的仙娥有几何?总会爱上一个的。”
月老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,委屈地嘟囔道:“有你说的这么容易么?我怎么没见过什么国色天香的仙娥?不都长一个样子?她们还没有你好看呢!”
孟婆脚步微微一顿,低头道:“你快走罢,拖拖拉拉的,到时历情不成遭了反噬,我这人情就算白给了。”